在电话那边冒充警察、检察官、法官的骗子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何会走上电信诈骗犯罪之路?在打电话的过程中,他们是怎样引诱受害者一步一步进入圈套的?他们又如何看待自己的犯罪行为?近日,广州日报记者走进广东省阳江监狱,与高墙内的骗子面对面交谈,通过骗子的自白揭开电信诈骗犯罪背后的故事。
文、图/广州日报记者李栋、章程 通讯员尹华飞、阚淼
为练骗术专门去学普通话
阿强(化名)刚在监狱里度过了35岁的生日,他来自广东茂名电白,职业为农民,因诈骗罪被判入狱4年半。从外表上看,他并不像想象中的骗子那般狡诈猥琐,乍一看跟外面普通的青年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有些老实。他接受采访唯一的要求是不能出现他的真名和家的位置,因为他还想重新做人。
阿强读书的经历断断续续,学习成绩、家庭条件还有个人身体原因等因素导致初一没读完就辍学了。跟很多农村的孩子一样,在家里待了一阵子,就跟着亲戚去打工了。去过广州、佛山,跟着亲戚搞装修,“做学徒,一个月下来工资几百元到一千元左右”。
后来,因为生意不好他就回了老家。有活干时就出来,没活时就在家里务农。2008年,阿强结了婚,生了儿女后,生活压力陡然增大。
“在家的时候,跟儿时一起玩的朋友聊天,发现他们突然之间都发达了,每次拿钱回家,都有好几万元。”阿强说,看到别人赚钱那么容易,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钱。于是,他找朋友介绍发财的路子。经朋友指点,他开始走上了诈骗之路,“我很缺钱”,阿强说。
阿强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打出了第一个诈骗电话,但他记得刚“入行”时的那种感觉:拿起电话觉得心里有点别扭,觉得打不下去。
“因为知道是骗人家的钱,是违法的,开始时有点害怕,有时觉得心里有点紧张”。诈骗的“入行”门槛很低,带他“入行”的朋友拿出一张纸,在纸上写下几句话,阿强照着念,这就是打电话的“培训教材”,也是诈骗的“话术”。
不到一个月,阿强就说得比较熟练了,“说来说去都是那么几句话,最主要的还是依靠自己的反应能力。”为了练好“话术”,阿强还专门去学了普通话,因为诈骗的目标对象遍及全国。
“一般不会在自己家里打电话”,阿强说,诈骗打电话时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同时也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因此会专门租一套房子用来作案。有时得手后拿点钱回家,老婆问钱从哪里来的,阿强就会说是赌博赢的。
阿强被警方抓获时,他的第3个孩子刚出生不久,还不会叫爸爸。“女儿自从学会说话,还没有叫过爸爸,我的心里很惭愧”,说到这里,阿强忍不住有些眼圈泛红。阿强说,这几年最对不起的就是家人,出去以后“再也不会干(诈骗)了”。
骗术揭秘
行骗全靠反应 得手要看运气
诈骗的作案手法以“猜猜我是谁”为主,阿强给记者演示了一下他诈骗的全过程:打电话先说:你好,你现在在哪里,吃过饭没有?(装作跟对方很熟的样子)对方一般会问:谁呀?他们回答:是我啊,我的声音没听出来吗?如果受害者说一个名字出来,“骗子”就会立刻回应道:对啊,对啊。
阿强说,“猜猜我是谁”的手法其实并没有固定的冒充对象,如果打电话过去受害者听得出是哪位就是哪位,如果对方真的听不出来,就挂掉了。“最主要是让他听出你的声音,所以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一步的主要任务是让对方猜身份,获得对方信任,然后说“我换了电话”,请对方保存下来。接下来就会进一步设局,问对方明天有没有时间,明天要过去他那里,“随便找个借口”,比如说跟朋友过来办点事情。
到了第二天早上,再次打电话给对方,随后就编造谎言要转账,比如“我在某个宾馆嫖娼被警察抓了”之类的。“其实整个过程很简单”,阿强说,最重要的是让对方相信是他的朋友或者亲戚,这就要靠临场反应能力,“能不能把聊天接下去”。
从2011年“入行”,到2014年被抓,阿强算得上是一个老手了。“经济上好一点,就有点懒了,不想打电话了”,他后来慢慢“转型”为组织策划的中间角色,比如购买来信息资料、银行卡、身份证等作案工具,诈骗得手后组织其他人去“取钱”。
银行卡、身份证是从网上买来的。“跟卖银行卡的也不认识,甚至从未见过面”,阿强说。交易完成后他会转账给对方,然后对方会将银行卡通过快递寄过来。而这些来历不明的银行卡、身份证价格也不菲,一般是1000元4到5张。
对于诈骗成功的概率,阿强说“主要看运气”,有时打几十个就会成功几个,有时打几百个也没一个上钩,平均下来,一天至少要打一百个电话,能骗到多少完全看运气。
刚刚开工五天 就被警察抓获
在电信诈骗犯中,既有像阿强这样的诈骗老手,也有不少“新人”。33岁的阿伟(化名)跟阿强是同案犯,因眼红老乡“发了财”,准备“试一下”捞快钱,结果刚开工五天,一分钱没骗到就落网了,最后被判入狱3年2个月。
在没行骗前,阿伟也是一名打工仔。小时候的他因为家里穷,早在小学毕业后就辍学了,之后又分别在广州、珠海学装修,当过油漆工、木工,“如果有活的话,每个月可以拿到1200元工资。”阿伟告诉记者,但这点钱很难维持家里的开销,而且包工头还经常拖欠他工资。一次在干活时,阿伟不小心摔倒导致腰部受伤,为此他辞工回到了老家。
回到老家后,看到儿时一起长大的伙伴,甚至比自己年少的都过上了好日子,穿着名牌衣服开着名车,再对比自己的处境,阿伟心动了,他主动问起了伙伴们的生财之道。
原来,伙伴们都是通过“打电话骗来的”。虽然他明白“干这个是违法的”,但当时没有多想,“朋友们干这个也没出事,我总不会这么倒霉吧?”
阿伟告诉记者,入行前,“没有人教过我,也没有剧本、骗人语录之类的”,其实上手很简单,“看看其他人怎么打电话就可以了”。
在观摩了一天同伙如何打电话后,2014年5月15日,阿伟告诉家人“要去外面玩几天”,便带着几件换洗的衣服离开了家,来到20公里外的一间出租屋开工了。“你好!听出来我是谁了吗?”在电话这头的阿伟紧张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很快地,电话那头的人给出了回应:“想不起来,听你声音不熟。”正当阿伟焦急想着该怎么接话时,“嘟”的一声电话竟被挂断了。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第一次失败的经历,并没有让阿伟打退堂鼓,“哪有那么好骗啊,肯定要多试试。”阿伟很快又拨通了第二个电话,但同样不到一分钟就被挂断了……就这样,阿伟开工首日打了40多个电话,不过全以被对方挂断电话告终。
之后几天,阿伟和同屋的七个伙伴照样准时在下午5时开工,傍晚7时收工。阿伟说,开工五日虽然打了两百多个电话,“有超过40%都被骂是骗子”。
是谁在打电话诈骗?
同村的无业青少年
以电信诈骗重点整治地区广东茂名电白为例,很多疑犯都是一个村的,相互之间“传帮带”,出现家族式特征,经常到外面去作案,骗到钱后回家盖楼。他们把这一行用方言称之为“做生佬”(即陌生人冒充熟人):或者叫“盖耳朵”(即打电话时电话盖在耳朵上)。
这些作案人员大多无业,相互之间也会“传帮带”,传授手抄的剧本,提供手机卡和个人信息等资料,不过,师傅带徒弟,还要提成50%。
根据作案环节的分工不同,取款组很多是吸毒人员,而话务组则是以18到30岁的青少年为主,男性较多,学历大多为小学到初中不等。
他们为什么要电话诈骗?
电话一响,黄金万两!
每年春节一些从事诈骗的年轻人回家拜佛,祈祷词竟是:电话一响(指电信诈骗),黄金万两!
“有些家长甚至把正在外面打工的孩子找回来,让其学普通话打电话实施电信诈骗”,反诈民警告诉记者,在入村调查时发现,村里的攀比心理很重,“进村后听到较多的话是:隔壁家谁又建楼房了,他干什么你也干什么,你也给我建一栋!”
狱中忏悔
“一心只想着赚钱 昏了头”
从事发到现在已过去两年半,身处高墙内的阿伟最思念的是他的妻子和4岁大的女儿,“很对不起家人”。回想过去的行为,阿伟深感后悔,“当时一心想着赚钱昏了头了。”离服刑期满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阿伟已经在规划着自己的未来了,“出去后肯定不会再打电话骗人了,打算学门手艺,开始全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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