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惠兰和小婷婷(如今已成为戏服艺术传承人)。董惠兰和小婷婷(如今已成为戏服艺术传承人)。
董惠兰身着“凤游花城”。董惠兰身着“凤游花城”。
兰姐说要让孩子们从小就了解戏服文化兰姐说要让孩子们从小就了解戏服文化

  □专题统筹 信息时报记者 刘伟

  专题撰文 信息时报记者 张柳静

  专题摄影 信息时报记者 郭柯堂(署名)

  午后两点,董惠兰背靠椅子,趁间隙眯了几分钟。这几天她正在为戏服厂四处奔走,好久没睡个好觉了。

  原来,自2015年7月起,这家位于状元坊出口处的戏服厂就面临租金上涨问题。“现在每月租金要3万多元,再加上人工等成本,每月都要十几万。”兰姐忧心忡忡: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知如何才能坚持下去。当天正好有香港客户过来订戏服:“我们是老客户了,一直在兰姐这里订制,如果这家店倒了,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

  回想起2009年,广州戏服制作技术刚获称省级非遗项目,当时大家欢呼雀跃,认为戏服制作将会更好地传承下去,但没想到在2010年,这个项目的保护单位之一“广州中华戏服厂”就黯然关闭了。如今广州只剩下兰姐的一家戏服厂,“如果真的关闭了,那就遗失了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兰姐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我不能让它在我手中断了传承,让传统技艺就这样失传”。

  董惠兰

  人称“兰姐”,生于1961年,长于状元坊,自幼接触服装艺术,广州市状元坊戏服有限公司董事长。20岁进入戏服行业,师从谭权、黄庆秋、庞成等老艺人,学习戏服制作的各种工艺。上世纪90年代中期,看到戏服市场山河日下,董惠兰毅然承包戏服厂,继续传承粤剧服装艺术,一直坚持至今。

  凋敝

  昔日繁华已不在

  提起广州戏服,肯定离不开粤剧。随着粤剧的发展,戏服也已有几百年历史,其中融合了广绣的艺术特色。广州戏服制作则继承了广绣的技艺,融合了绒绣、线绣、珠绣、亮片等,具有独特的岭南风格。

  “门类极多,至今继承和保留下来的古装粤剧戏服尚有70余种。”兰姐向记者解释道,“比如男角穿的皇帝服、文官袍、男大蟒、海青、大扣等;女角穿的旗袍、皇后服、披风、女大靠等......

  “广州戏服是岭南刺绣服装之一,始于清代康熙年间,至清末民初最为鼎盛,”戏服厂的墙上贴着这样的介绍。“我们状元坊是那时戏服制作的集中地。”兰姐说起广州戏服总是充满自豪,“那时候很兴旺,整条街都是绣戏服的,曾有50多家戏服店,3000多个绣娘。”

  由于离当时的通商口岸十三行很近,状元坊也受到越来越多的外商关注。据兰姐讲述,当时曾有外国商人经过十三行,被状元坊里的精湛技艺所吸引,便买了一幅绣卷带回去,献给他们的国王。没想到国王看过后大喜,又让那位商人将自己的画像带回状元坊来绣......诸如此类的故事不胜枚举。通过十三行,状元坊的绣品开始向外传播。

  可今非昔比,粤剧的繁荣光景已不复存在,旧日状元坊戏服一条街熙熙攘攘的景象也开始凋敝。如今,50多家店只剩1家,广州只有兰姐的一家戏服厂还在苦苦经营。“当年这里整条街都是做戏服的。”回忆起昔日盛况,再想想如今,兰姐不禁惋惜。

  结缘

  小小姑娘爱红装

  从小就在状元坊长大的兰姐,亲眼目睹了戏服的繁盛。那时候她七八岁,喜欢跑到左右街坊看勾珠袋、做戏服、做晚装、做旗袍。一块毫不起眼的布料在艺人手中飞针走线,最后变成一件漂亮夺目的衣裳,从无到有、从单一到绚丽,整个过程就像变魔术一样给人带来惊喜。这在年幼的兰姐看来,就是一个瑰丽而奇妙的世界。

  高中毕业后,兰姐正式进入状元坊戏服社做学徒,跟老一辈的谭权、黄庆秋、庞成等手艺人学习。在这期间,兰姐慢慢掌握了画图、设计、绣花、过浆、裁、剪、缝等全部工序,每个步骤都深深印在脑海。“由头做到脚,譬如做帽子、做衣服、做刺绣和鞋子等,这些全都做过。”

  技艺是一场漫长的修炼,虽然兰姐学会了戏服制作的工序,但直到1995年,她才开始一个人完成整件作品。“初入行学3年都未必能上手,做师傅最少要10年,做二三十年才算基本上掌握全套流程。”兰姐也是做了二三十年才掌握了全部流程。

  “戏服很难全部机械化,特别是刺绣。”兰姐说,如果全部用机器来做,戏服的花样就会显得很生硬,没那么生动,全手工绣就会栩栩如生,能体现传统粤剧的质感。”由于做工细致、技艺精湛,不少业内艺人的戏服也曾在这里加工制作过。如今在戏服厂店面的墙上,我们也还能看到李嘉欣在《杜十娘》里的戏服照。

  戏服厂共3层,1楼是店面,楼上则是老师傅们制作戏服的“基地”。师傅如今有十来位,大部分是在四五十岁,也有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的新生代。听兰姐说,戏服制作过程中,大多时候是一个工匠完成整套,但也有遇上要赶货的时候,“我们就会由几个工匠一起来做。”

  曲折

  戏服世界变了天

  从繁盛到凋敝,是事物的发展过程。随着粤剧的低迷,戏服市场也受到了很大冲击。早在1995年,状元坊戏服厂就差点解散。眼看自己热爱的戏服艺术可能从此消失,兰姐决定亲自承包戏服厂,去传承这项具有岭南特色的技艺。

  眼下,戏服制造业走向衰败,兰姐心里也不好受:“如今广东就剩下我们这一家了,如果我们不做的话,那就真的没有了。”除了令人担忧的市场,雪上加霜的还有租金上涨和人才流失等问题。

  2015年7月,戏服厂的铺位被业主方提起竞拍,最终导致租金翻倍,戏服厂经营于是变得“摇摇欲坠”。“如果可以接到一台剧的戏服制作,可能会有10多万元的收入,但淡季时每天也就十几元的营业额。”兰姐说戏服不是日常必需品,很多时候都无法平衡收支。“不单是租金,连员工的工资也不能按时支付”。

  粤剧里面的服饰种类繁多,有时候一件衣服就要做好几个月。比如武生所穿的“大扣”,有前挡、飘带、袖包、飞袖等很多流程,“如果两个人做的话,最起码也要做半年。”兰姐说,以前人工比较便宜,几百块就能做一件衣服,但现在不同了。“你每天起码要给200~300元人工才会有人做。”

  迄今为止,兰姐自己掏腰包投入了近百万元,维持着戏服厂的经营,并且试图从中找到其他生存方式。“不管以前如何,如今我们都要承接其他的活来扶持戏服制作。”兰姐对此深有感触。但不管怎样变,她还是不愿放弃戏服的制作。

  在兰姐眼中,其他地方如北京、上海制作的粤剧戏服还是无法与广州媲美,她认为“那已失去了岭南味道”。

  传承

  融入新鲜血液谋发展

  任何技艺都需要时间来沉淀,无法朝夕就能习得,戏服制作也不例外。早在数年前,兰姐就开始寻找自己的传承人。“其实培养了很多年轻人、甚至是工匠,但很多人坚持不了。”年轻人刚入行尚属于学习阶段,月收入不过两三千元,这在广州很难生存,很多人无法长久坚持下去。

  婷婷是兰姐的姨甥女,面容靓丽,是个很“潮”的90后。婷婷之前学商贸,很早就被兰姐视为“传承人”。但此前婷婷并不乐意,“高中时,阿姨就成天跟我说,婷婷你是我的接班人,但那时我是不能接受的。”婷婷笑着。

  后来,或是被兰姐的执着打动,也或是被“传统+时尚”的创新所吸引,于是婷婷说:“我可以尝试一下,但不一定成功。很多外国人喜欢中国文化,但我们中国人为什么不去重视呢?”她想把传统和时尚来个组合。

  兰姐说之前有个徒弟,“她跟了我十几年,技艺手工,经营处世都是我手把手教的,一言一行也和我很像。”但后来因为要结婚,也离开了戏服厂。说到这里,兰姐有点伤感,但也表示理解。

  “只要他们是真的喜欢这个行业的话,我都会愿意教。”兰姐说,现在戏服厂里除了婷婷还有几个80后和90后。“还有一个男孩会绣花,飞针走线,好厉害的!”兰姐说的男孩就是另外一个徒弟阿峰。

  在兰姐眼里,阿峰很坚持,也很能吃苦。阿峰曾经跟另外一个广绣大师学刺绣,“第二届广府庙会的时候,他在微博上跟我说想学做戏服。”提到徒弟阿峰,兰姐同样赞不绝口,“当时没答应,因为不想跟同行抢人才,但没想到他一直不放弃。”

  后来,阿峰也如愿以偿来到了兰姐的戏服厂。因为经营困难,兰姐每月只能付给阿峰两三千元的薪资,但阿峰却忙前忙后,全年基本无休。“连房租都还不够他付呢。”兰姐心里也觉得有所亏欠。不过阿峰却乐此不疲。前阵子才完成终生大事的阿峰只在家呆了一两天,就又回到了戏服厂。

  火花

  传统与现代的碰撞

  为了让戏服厂重回生机,兰姐与年轻的徒弟们也在不断尝试。除了将传统戏服用于拍戏演出,他们也在思考如何为古老的戏服加入新元素,以此吸引更多的年轻人来关注这门艺术。

  2015年年尾,戏服厂做了一件“粤艺霓裳”的婚纱,这是一件刺绣的婚纱,上面绘着广州所有说得出的特色文化代表,“譬如建筑物小蛮腰、五羊雕像、中山纪念堂、包括我们状元坊,还有特色小吃等”。婷婷说,除了这些外,还会加入一些现代元素。

  据兰姐回忆,以前有种戏服叫“灯泡戏服”,即演员们会将灯泡放在裙子里面。“因为以前演戏时没那么多灯光,舞台上也看不清楚,演员们就自己带上灯泡。”当台下一打开开关,戏服上的小灯泡就会发出缤纷的亮光,很是耀眼夺目。但那些灯泡是插电的,不小心就会触电,常让人战战兢兢。

  听到这个趣闻,徒弟们灵机一动,在婚纱上做了改良,用LED灯来代替灯泡。“既有传统的故事,也有新的演绎。”同时,她们也在腰部位配置了戏服经常用的五彩网絮,再配上凤冠,“凤冠是以前古代结婚凤冠霞帔要用的东西,婚纱是我们现在结婚常穿的衣服。”

  这件作品后来在越秀区图书馆参展,吸引了不少年轻人的目光。“如果平时摆普通戏服展览,你可能只有古老的戏服或传统戏服,不一定能吸引年轻人留步。”同为90后,婷婷很了解当下年轻人的想法,“如果你有很新奇的东西给他们看,他们就会觉得有趣,会想慢下脚步来了解”。

  同时,兰姐和徒弟们也在摸索着如何更好地推广戏服文化和粤剧文化。她们尝试推出相关的周边产品,比如之前就推出了粤剧Q版钥匙扣,很受小朋友和80、90后的欢迎。“通过粤剧钥匙扣可以传递广州戏服的知识给他们”,兰姐说。

  现在戏服厂推出的钥匙扣有唐明皇和杨贵妃,还有柳梦梅和杜丽娘。钥匙扣包装的背面也有小故事介绍,大家可以知道故事的人物发生了什么,是穿什么衣服的。

  “无论是大朋友,还是小朋友都可以通过这个钥匙扣去了解我们广府文化”,兰姐说。

  新生

  戏服文化要从小抓起

  当被问到今后将怎样去传承时,兰姐拿起了随身携带的IPAD,打开了一个叫萌版《红楼梦》的视频。她说要让孩子们从小就了解这些文化,今后她也会将更多精力放在孩子们身上。

  原来,视频里的小演员们是烟墩幼儿园的学生。就在几个月前,这些小朋友在准备毕业表演《红楼梦》,找到兰姐要做戏服。“这些孩子都很厉害,设计也很有灵感。”虽然当时正是旺季,厂里还有各种戏服订单,但兰姐还是揽下来了。

  刚开始,孩子们完全不懂戏剧,“他们第一次给我演《宝黛初遇》时,坐船就是直挺挺地坐着。”兰姐笑道,等船一靠岸,小姐和丫鬟全都跑了下去。不过看到孩子们的热情,兰姐也乐于指导,然后就从最基本的兰花指、小碎步、念台词等开始教起,让孩子们去感受戏剧。“在舞台上表演,动作要让观众看得明白;要记住台词,念台词的声音要响亮,要让观众听得清楚;还有动作、表情都很重要……”

  除了指导表演,兰姐还要给他们做戏服,这也是不小的挑战。对尺寸大小、角色匹配、颜色选择等多重考量后,兰姐亲自动手选料、车缝、刺绣、钉珠……一直忙到凌晨。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戏服才算大功告成。

  到了登台表演的日子,孩子们都穿上了兰姐亲手制作的戏服。“宝玉是宝玉,黛玉是黛玉,每个人就是角色本身。这就是戏服带给孩子心灵上的感受。”兰姐感慨地说,穿上为这个角色设计制作的戏服,孩子们自然就能感受到角色。“也只有这样做,孩子们才有机会了解粤剧,才会喜欢上粤剧戏服。”未来,兰姐也希望戏服厂不单单是戏服厂,在不久的将来能将这个历经沧桑的店铺打造成博物馆。

  对话:

  希望戏服厂能得到更多支持

  记者:戏服在粤剧里面处于怎样的地位?

  董惠兰:我们有句行话,叫“宁穿破,莫穿错”,意思就是说戏曲里的不同人物都需要穿着不同的戏服,戏服会绣上不同的花纹图案,使用不同的颜色,每一个角色的服饰都有严格的规矩。

  记者:戏服制作要经过多少道工序?

  董惠兰:戏服制作有很多工序,先要画好设计图,然后师傅们就会放样、开料、绣花、过浆、裁剪、车缝等等。每一道工序都需要师傅们用心去完成。

  记者:不同材质的戏服会有不同的技法吗?

  董惠兰:会的。因为不同的材料会有不同的做法,譬如我们刚刚做完一件“凤游花城”,这件衣服就全都是金色的,金色的话你就没办法在布上面绣。如果你绣了线上去,那图案就会藏在里面,看不见。所以要用广绣的另一种方法去绣,绣完之后再慢慢在上面缝上去,才可以将这件衣服做出来。

  记者:戏服厂现在还在做哪些传统与现代的结合?

  董惠兰:除了技艺改良外,还举办过“广州戏服栋笃笑分享会”“绣花班”“旗袍DIY班”等活动;我们还在店里开设古装摄影室或者利用大型活动办“戏服展览”等;开发过“广州T恤”“广府常服”“广府旗袍”等融合粤剧及广府文化元素的新产品。

  另外,我们也会承接时尚戏服、围巾、礼服等;也会做书签等文创产品去学校做慈善拍卖;还与广州多家幼儿园、学校合作,去教孩子们做戏服等,要让孩子们从小就开始了解戏服文化。

  记者:现在店里的租金事件有哪些进展?还存在哪些困难?

  董惠兰:之前有人提出戏服厂可以搬到状元坊内巷去,但是这里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如果搬走,不仅影响客流量,也少了历史沉淀感。现在政府还在研究,看是否能打造非遗创意交易平台。我很希望能将状元坊戏服厂这个历史悠久的店铺打造成博物馆,让更多年轻人知道戏服文化,粤剧文化。同时,也希望能得到更多支持,让我们戏服厂可以更好地生存和发展下去,将这一技艺传承下去。

责任编辑: GDN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