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福州桂山村 被“弑母案”撕裂的一家三代人)
4月20日凌晨四点多,重庆江北机场,在被警方带走前,25岁的吴谢宇并没有太激烈的情绪,他甚至临走前还向同行的女生道歉,“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此时,距离他涉嫌弑母一案,已经过去约1380天。
新闻推送是深夜,距离重庆千里之外的福州,暗潮涌动。
新店镇桂山村,这个吴谢宇几乎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的地方已经沉睡。天亮后,有记者进入校园,拍到他们位于学校内家属区的家,那里早已大门紧锁,布满灰尘。
在莆田度尾镇,吴父老家,吴谢宇的奶奶已经在4月初去世,老人在一年前终于得知实情,大受打击,日渐虚弱。
几个小时后,消息和朝阳一起传遍整座城市,学校迅速加强警卫,学生不能带人进入,更不能靠近家属区5号楼。
对于吴谢宇的舅舅而言,在得知侄子被抓后,他停顿了片刻,声音疲惫,“谢谢你们的关心,我现在不想谈这些。”
相似的,吴谢宇的同学、邻居,他母亲生前的同事、亲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不愿多说。
似乎,在那桩骇人听闻的案件过去三年之后,涉嫌弑母的少年,已经变成人们记忆中最不愿再触及的部分。而对于暴风中心的一家三代而言,被撕裂的伤口,从未愈合。
“她喜欢读书,是家族里唯一的大学生。”
每天早晨六点左右,福州教育学院第二附属中学的广场上,就会开始有晨跑的身影,除了住校学生,大多是住在校内家属区的教职员工和家属。
在福州市新店镇桂山村,这所学校是和周围环境,完全隔离的存在。
校园内,一片葱郁、书声琅琅,校园外,因靠近福州老火车站和汽车站的地理位置,自发形成了“城中村”,阡陌小巷,弯弯绕绕。
1996年,谢天琴成为这所学校的历史老师,直到2016年2月14日,被发现于家中受害。
人们开始试图还原这位母亲生前的生活。在邻居和同事的眼中,低调、坚强、内向、能吃苦,几乎是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关键词。
但在出嫁前,她也是莆田谢家的大女儿。
“是个乖女仔哦。”4月28日,在谢天琴老家莆田仙游,曾和谢家同住一个三合院的老邻居芳姨(化名)忙碌着手上的针线活,她还记得,谢家那个大女儿,是个“顶好顶好”的女仔。
“谢家人很好的,可是她爸爸去世得早,妈妈眼睛也不大好。”芳姨记得,在谢天琴这一辈,谢家一共有三个小孩,作为大姐的谢天琴,从小就会懂事,会照顾弟弟妹妹,会帮家里做家务。她还喜欢读书,学习也努力,是家族里唯一的大学生。
和大多数的潮汕人一样,谢天琴是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成家有了孩子后,每年暑假,她会带着儿子回老家小住,陪陪老人,丈夫放假的时候,就坐两个小时的车来找这母子俩。
“她好爱她的儿子的。”芳姨叨叨着,“我看到过她教儿子读书呀,讲道理呀,你说,哪有妈妈不爱自己孩子的。”
谢天琴心中的家,还包括丈夫这边的亲人。
距离仙游半个多小时车程的度尾镇,就是吴谢宇父亲的老家。和谢家相比,吴家的日子稍显艰难,家里的两个女儿都或多或少有精神疾病。最有出息的就是吴谢宇的父亲,大学毕业,在南平铝厂任过车间主任,后在省铝厂担任领导。
“大哥大嫂都很照顾我们,即使在大哥去世后,大嫂对我们的接济也没停过。”吴谢宇的姑父杜明(化名)记得,从前,吴父每年都一次性拿出一两万给老家这边贴补家用,2010年,吴父肝癌去世后,谢天琴每年清明或者冬至都会回到这里,给丈夫扫墓,再看看这边的亲人,临走前,留下2000、3000块钱。这个习惯,延续到她遇害之前。
事实上,在吴父去世后,谢天琴和吴谢宇的生活,也并不算宽裕。但她仍拒绝了来自各方的物质慰问,包括丈夫老同学们募集的“心意”、福州教院二附中的抚恤金、还有吴谢宇所在的福州一中提出的补助。
“自尊心强,能不麻烦别人的,她绝不轻易开口。”在一位二附中家属院的老邻居印象中,谢天琴身高中等、身材消瘦、说话斯文,外貌上,吴谢宇几乎继承了自己母亲的五官。
直到现在,杜明都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大嫂谢天琴的情景。
2014年清明节,谢天琴和往常一样回到这里给丈夫扫墓,她告诉吴谢宇的奶奶,吴谢宇在学校一切都好,毕业后会出国留学。“一提到儿子,大嫂就是高兴、自豪。”
一家三代的劫
“石头落地,应为自己犯过的错接受惩罚”
杜明是从手机新闻上,知道侄子在重庆被抓获的,这个总是强调没读过多少书的男人,在过去三年里,不止一次猜想过那个高智商的孩子会去了哪里,有时候觉得肯定已经出国了,有时候又担心是不是已经无声无息死在外面了。
“现在反倒觉得踏实了。”杜明说,“心里石头落地,是死是活知道下落了,他也要为自己犯过的错接受惩罚了。”杜明总觉得,侄子说不准就是一时失手杀死了大嫂,如果当时就自首的话,没准现在都已经刑满了。
在杜明心中,大哥大嫂一家人都是文化人,自己就是在乡下干粗活的,除了家长里短的交流,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每次吴谢宇回老家,都会带着书,不管是在田间地头,还是家中院坝,他随时都能看得入迷。
在吴谢宇老师和朋友眼中,他也是“没有缺点”的孩子,聪明、勤奋、善解人意、一群人出去总是会顾及到每个人的感受,更别提有情绪失态的时候。
但是杜明见过吴谢宇唯一一次的“失控”。2010年,吴父去世,吴谢宇从学校匆匆赶到,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当时16岁的他,是一路哭着走回老宅的。
那也是杜明最后一次见到吴谢宇。此后的许多年里,他都是从谢天琴的口中得知侄子的现状,又获了什么很厉害的奖、将去到全国最好的大学、正在准备出国考试。
事实上,吴家生活从吴父去世后,开始急转直下。眼下,一家6口主要靠杜明在工地上打工以及低保生活,他们家是精准扶贫户,在社区帮助下盖了房子,全家住在没钱装修的“清水房”中。
就在吴谢宇被捕前半个多月,他的奶奶去世了。此前,全村人都善意瞒着这些消息,让老人家活在孙子和媳妇都在国外的美好想象中。“后来她从街上听到了,回来哭着问我们是不是。”
那之后,老太太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躺在床上会沉沉叹气,激动起来也会捶胸痛哭,拖了接近一年后,老人离开人世。
“我们都以为她会说什么,最后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不想说的,还有吴谢宇的舅舅,谢天琴的弟弟。4月25日,在得知侄子被抓后,他停顿了片刻,声音疲惫,“谢谢你们的关心,我现在不想谈这些。”
目前,吴谢宇被关押在福州第一看守所,如果家属没有委托律师,将获得法律援助。对于如何面对逃亡三年的外甥,这位舅舅不愿意再多说。
前几年,他带着母亲搬离原先的住所,现在还住在旧宅附近的谢家人也不愿再多提及。
他们期待的落空是在2016年2月5日前后,谢家舅舅接到吴谢宇发来的短信,提到将和母亲从美国波士顿归来,请舅舅到莆田高铁站接他们回家过年。
在没有顺利等到这对母子后,察觉不对的亲戚向警方报案,继而和警方一起破门而入,他们在房间找到了谢天琴,她的遗体被活性炭一层层掩盖气味,房间的缝隙全被密封。
此后,公安机关3年多的抓捕开始。
对于这条类似“自我曝光”的信息,有媒体报道,吴谢宇被捕后曾解释,“是不想母亲在那里呆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