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思文

  一晃,老师是四十多年的老师了。

  老师陈姓,尊名金水,今年六十六就要七十了。家在通山,人在深圳,老师时常于两地往返。我不敢随便给老师打电话,怕打扰老师了。忍不住便偶尔通通话,细听着话筒传递过来老师的声音,依然是四十多年前那款亲切中透着充沛的精气神,说话亦如以前一样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老师没有半点苍老的味道,真心高兴老师还这样的年轻!我都四十好几快五十了,有不老的老师在,可以随时问学,可以随时受教,是幸运,是快乐,真好!

  四十多年前我还不满五岁时,是老师抱我上学去的。学校离我家不是很远,墙是黄土版筑的,瓦是黄泥烧制的,瓦屋俨然山中老者安详地歇憩在盘龙山的山塆。窜来窜去的风在塆里兜着圈撒野,流泉哗啦啦就轰地腾起三朵五朵浪花,四面的峰峦蜿蜒回环起起伏伏,是往这瓦屋赶热闹吗?这热闹,比不上老师敲打高悬瓦屋的廊檐上那块钢板招唤顽童进教室的咚咚声响,也比不上瓦屋墙壁上一道道皱纹形裂缝爆出的欢乐,只有鸣蝉,躲在瓦屋左侧那丛枫杨林里,长一句短一句应和铃响声声“知了”。这瓦屋当然是学问的堂奥,是启迪顽童蒙昧渐消,引领向学文明的伊甸园。偎在老师的怀里我吸溜着鼻子记住老师慈祥的面孔!在这瓦屋里跟在老师身后亦步亦趋,我惊异地爬进新的世界了,快乐地把我的童年挥霍!

  前些天几个迁居他乡的昔年乡邻来药庐小坐,闲话时不觉又说到陈老师了。他们差不多五十多快六十了吧,都显得很有些苍老。盘龙山自他们一辈起都是在听老师敲响的铜铃声长大的,都是在老师的教育下学会识字和数数的。帘外风动,树影婆娑,三两滴鸟啼把人牵都进旧时瓦屋了,耳聆钟声响起,刹住了游戏,小鸟投林一样窜进瓦屋里排排坐好,老师恍然还立在讲台上,一下一下地舞动起竹鞭子点读生字。童音琅琅,笑影依稀,几如梦幻。念滋滋地回想,乐陶陶地缅念,搔着飘霜的两鬓,未必会遗漏得了缀结心头的点点往事,喟叹老师的本事真大,春风化雨润万物的功夫了不起,老师用渊博的学问惠及了盘龙山的几茬子民;用端庄的举措开创了深山亘古未有的文明新风;用得体的言行拂去了盘龙山愚昧落后的宗宗恶俗;用温情的言辞激发了困居盘龙山的后辈奋发图强。

  从来都在老师眼皮底下用功,断然料不到那年放假老师会突然离开瓦屋,和师母带着他们的儿女好弟和好妹走了。隐隐约约听说老师调到别处教书去了,后来又听说老师是改了行当干部。这多年过去了,直到今天我再也没有见到师母。当年我们一下课就喜欢围着师母嚷,抢着抱好弟和好妹,有一回我悄悄溜进老师的卧室翻糖点,被师母发现了,她揉着我的小手吓唬我要找老师告状……。师母,您一定还好!好弟和好妹们该也儿女长成了?

  初中入学时在校园我竟然遇上违睽多年的老师,是缘份,也是福份,我又做他的学生了。两个学期刚过完老师又调走了,是进城去当记者;去电视台上班;是去当领导。欢送临别时,我忽然发现一脸欣喜的老师回头时双颊尽是泪水。尔后,我就在报纸杂志上时常读到博学多闻的老师漂亮的文章和诗词,时常向别人打听老师的近况。直到前年同学会相聚以后,常常,电话里老师问我近况或指点我写文章,我亦也电话跟老师请安向老师问学,与老师有了电话往来联系了。人到中年有老师惦念,真好!

  寂夜孤灯下撇开书卷,忍不住怀想从前。我经历了太多的故事,我不习惯一个人独行独往,渐渐地內敛只好将岁月都留在心里的江山。我忍不住惦念我的老师!一代伟人给他的老师写信,说老师是他二十多年前的老师,现在仍然是他的老师,将来必定还是他的老师。年少时我读了以为是伟人在说客气话,是君子谦谦之德。中年了我难免不惊觉,愈来愈感叹,短暂人生的师生情缘真的是衿贵。真的我不是多愁,也不是善感,我启蒙于师,承教于师,且能在谋生的职场运筹帷幄进退不至惊慌矢措;能在谋生之余拈笔写一些文字载之报刊杂志,完全得益老师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