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广州开锐教育大门紧锁，门口还贴着一张退租提示多名消费者反映广州开锐教育“职称代办”未成功且退款受阻，羊城晚报记者走访发现更多灰色地带——
文/图 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职称是专业技术从业人员专业素养、工作实绩的评价和认定，也是工资调增、职务提升的重要依据。当前，市场上出现一些职称代办公司，打着“一价全包，材料全搞定”的名号，吸引了不少想要通过捷径提升职称的人员。
近日，羊城晚报记者收到了多起关于职称代办服务未成功且退款受阻的投诉。有学员反映，在广州开锐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州开锐教育”）支付了3万元，两年多时间未能成功申报职称，主张退费时却面临高额扣款。
记者进一步走访发现，约百名消费者遇到上述问题，涉及金额近100万元，相关机构还出现了退租搬迁和法人变更等情况。
对此，人社部门表示，从未审批企业开展“职称代办”项目，凡伪造材料申报职称均属违规。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则回应称，未发现广州开锐教育存在欺诈行为，并确认该企业在为顾客办理职称申报，因而不符合全额退款条件。但执法人员8月30日现场检查却发现，广州开锐教育不在注册地经营，拟被列入经营异常名录。
投诉
花高价代办职称，想走“捷径”却走上弯路
“职称”也称专业技术资格，是衡量专业技术人员价值的一项指标，取得职称的途径包括参加全国统考、申报和评审等方式。由于申报材料和程序繁琐，一些对报考要求不清晰或不完全符合要求的职场人士，会选择第三方机构代为办理。
“由于评定广东省的中级工程师要先有初级职称，我不符合要求，广州开锐教育的工作人员就和我说可以直接在省外评中级工程师，他们全程包办，最快年底就能办下来。”徐女士（化姓）告诉记者，她在网上看到许多关于广州开锐教育的广告，于是联系上了该机构，并在线上与工作人员沟通后签订了《中级工程师咨询服务协议》，合同总金额13000元。2023年5月，徐女士支付了第一期费用10000元，双方约定尾款3000元在申报公示通过后3个工作日内支付。
徐女士向记者提供的聊天记录显示，名为“开锐教育小天老师，弄中级”的人员向其介绍：“要是我们的原因导致您当期申报不过，可以第二年免费继续申报，或是扣除1%银行手续费。”
到了2023年年底，徐女士迟迟未收到申报成功的通知，她主动联系广州开锐教育，但对方一直找各种借口推诿。2024年6月，徐女士被告知申报未通过。“他们没有向我提供任何评审材料，我意识到，其实是没有真的帮我弄职称。”徐女士说。
徐女士的遭遇并非个例。准备申报高级工程师的刘女士（化姓）同样与广州开锐教育签订了服务协议，产品为“外省高级工程师[高级工程师-辽宁（指标）]”，合同总额40000元。刘女士在2022年7月支付了第一期费用30000元，但在经历了一年的延迟后，依然没有申报成功。刘女士的爱人肖先生表示，对方承诺处理所有材料，包括挂靠单位和工作成果，但最终未能提供任何材料或申报证据。直到2024年5月，刘女士仍未拿到结果。
刘女士提供的广州12345对相关问题的办理回复截图退款要扣数千元，消费者发现猫腻抱团维权
职称申报失败后，刘女士和徐女士得到了相似的解释。广州开锐教育告诉她们，近两年各地的审核标准变得更加严格，很多职称名额被优先分配给了国企和事业单位，导致整体通过率下降。
“对方拿不出任何在申报方面所做的事情（材料），收钱后根本没做任何事情，群里近百人都是一样的情况。”肖先生认为，广州开锐教育存在诈骗嫌疑。
肖先生告诉记者，和他们有相同遭遇的消费者自发组建了微信群，目前群内已有93人，涉及资金超过94万元。大家通过交流得知，部分人年初接受了全额退款；部分人签署了分期退款协议，但未按时收到款项；还有人拒绝签署协议，因协议中的扣费远超一开始约定的1%。
记者查看刘女士提供的服务协议发现，退款标准有两种情形，一是若材料递交但当期的评审结果未通过，可选择扣除8000元的服务费后退还余款或下一个评审周期免费服务；二是若因机构原因未通过审核，只扣除1%手续费后退还余款。
北京市隆安（广州）律师事务所陈伟杰律师认为，退费标准的适用关键在于机构是否提供评审材料。而肖先生提供的聊天记录显示，今年3月，广州开锐教育以“外审都是线下递交材料，去年相关材料未做清退，我们也是没有的”为由，拒绝提供评审材料，并表示“如果清退回来，我们也会提供给您”。
今年6月，当刘女士再次要求按扣除1%退还余款时，广州开锐教育依旧表示要按照合同扣除8000元的服务费。
走访
广州开锐教育注册地搬空、法人变更
8月29日傍晚，另一名要求退费的学员孙先生（化姓）冒雨前往天河区燕岭路的燕塘大厦，这是广州开锐教育注册地址所在地。他意外发现，有人正在搬走办公设备，并将此情况录制视频分享至微信群。多位消费者赶往现场，还有人当场报警。
对于是否“卷款跑路”的疑虑，广州开锐教育通过微信回应徐女士称，因物业通知房租到期，公司将在接下来两周转为线上办公。8月30日下午，记者实地走访位于燕塘大厦的广州开锐教育，发现办公室大门紧锁，室内办公用具已被搬空，现场不见任何工作人员。
“最近天天有警察上门，他们昨晚（8月29日晚）就连夜搬走了。”现场保安告诉记者，广州开锐教育在燕塘大厦办公至少五六年，今年以来，常有人登门维权。
9月4日下午，记者就徐女士等人投诉问题致电广州开锐教育客服热线。记者在表明身份后，接线人员称：“如果不是我们的学员这边就挂断电话了。”随后，通话被客服切断。
据公司官网介绍，开锐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14年，总部位于广州，在深圳、惠州、重庆、长沙、西安等城市设有超过14个直营门店。值得注意的是，就在广州开锐教育搬离的前一天，8月28日，其公司法定代表人发生变化，由檀某某变更为杜某某。在徐女士看来，这是蓄谋已久的“脱壳套路”。她表示，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了开锐教育深圳公司，2023年11月底，深圳公司也变更了法人，由檀某变为邓某某，又在承诺签署退费协议后的第二天突然搬迁。
记者在“黑猫投诉”搜索“开锐教育”，出现了近600条投诉，涵盖广州、长沙、深圳等地的开锐教育。多则投诉称，已经过了两三年，职称申报仍未成功。还有投诉称，申报失败后，要求扣除1%退余款，但遭到拒绝。
另外，有媒体此前报道称，与开锐教育经营模式相似的广州君穗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州君穗教育”）也面临大量投诉，并已搬空其办公室。记者查询发现，几家公司之间存在关联：广州开锐教育和深圳开锐教育的前法人檀某某以及檀某，共同出任深圳君穗国际教育有限公司的股东。广州开锐教育的创始人也是广州君穗教育的创始人檀某某，广州开锐教育还曾是广州君穗教育的股东。
声称申请职称可帮忙搞项目、发论文
根据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公布的《职称评审管理暂行规定》，在职工作人员只能通过单位的账号申报职称，且单位需审核申报材料并逐级上报。那为何有很多人通过中介机构申报职称呢？不少消费者向记者表示，广州开锐教育声称无需申报者本人出面，仅需提供身份证和毕业证就能“发论文”和“完成工程”，省时又省力。
为了验证消费者反映的情况，记者在广州开锐教育官网留下了联系方式，随后便收到了自称是开锐教育工作人员的来电。面对记者未取得初级职称就要申报中级职称的要求，这名工作人员表示，情况不符合广东省要求，但可以申报省外的职称，“省外的中级（职称）在广东省能用，现在证书都是全国通用的。”
该工作人员进一步解释称，广东人才充足，不缺申报职称的人，但是有些省份的申报人少，每年会有多余名额，因此不要求一定要在当地交社保，只要有专利之类的材料就可以申报。
“我们跟省外的一些公司有合作关系，他们一些比较大型的项目会加上您的名字，这样您在那边就有相对应的业绩。”该工作人员表示，评中级职称普遍需要一篇论文，但论文不用自己发，他们也会帮忙准备。
根据该工作人员的介绍，记者只需要提供身份证、学历学位证书和蓝底照片等个人资料即可申报，成功率高达92%以上。他们常申报的省份包括湖南、四川、辽宁、江苏等。申请省外中级职称的费用为15000元，如果两年周期内职称没有申报成功，按照合同扣1%的手续费后退余款。
追问
“职称代办”是否违规？
人社部门：未审批该项许可
打开抖音、小红书等APP，有大量的职称申报信息，各种评审老师和代办机构承诺“全程代办、包过”。与此同时，网络上充斥着大量的投诉。在“黑猫投诉”上搜“职称代办”，显示有400多条投诉，内容主要集中在职称代办没有结果，代办公司不退费或失联等问题。
有的机构通过“论文加名字”“项目加名字”等方式为不符合条件的人员异地申报职称，是否合规？8月28日，记者到广州市天河区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咨询，工作人员明确指出，申报职称必须在当地有真实的工作经历，使用伪造资料进行申报是违规行为。
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发布的《职称评审监管暂行办法》明确要求，要重点监管伪造信息、提供虚假材料等方面问题。各地人社部门会同公安、网信、市场监管等部门合作，加强职称评审环境的专项整治，查处有关中介等社会机构设置合同陷阱、制作贩卖假证等违规行为，依法处罚非法机构。
然而，记者发现，虽然众多消费者向天河人社局投诉广州开锐教育，但该局退办了所有相关投诉工单。该局工作人员表示，广州开锐教育的人力资源服务许可证是用于中介服务的，比如介绍用工，并未包括职称代办的行政许可。职称代办业务超出人社部门审批范畴，使得他们无权处理此类投诉，建议消费者到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寻求帮助。
广州开锐教育是否欺诈？
市监部门：现场未发现，不予立案
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又能否解决问题？2024年7月，刘女士向广州12345政府服务热线反映问题。广州市天河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方面表示，现场未发现被举报人存在欺诈、诈骗的违法行为，不予立案，如涉及诈骗请到公安机关反映。
8月，徐女士再次投诉，9月2日得到广州市天河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兴华市场监督管理所（以下简称“天河区兴华所”）的不立案通知，原因是该部门执法人员在8月30日对广州开锐教育进行检查，发现其不在注册地经营，将该公司拟列入经营异常名录。
就在执法人员开展检查当天，记者来到天河区兴华所，相关工作人员透露，最近已收到近400份关于广州开锐教育的投诉。执法人员调取了相关材料，确认该机构主要提供中介服务，收集顾客资料后交给异地的合作单位，“那边再提交继续教育、论文等（材料）给评审委员会。”这些异地合作单位通常会收取顾客支付总金额的60%到70%作为服务费。
天河区兴华所工作人员表示，他们拿到了广州开锐教育的资金往来证明，证实广州开锐教育确实将资金转给了合作方。此外，他们要求广州开锐教育每月随机提供至少一份成功处理的合同作为证明，对方也能提供。
关于退款问题，该工作人员表示，广州开锐教育在今年下半年积压了大量需要退款的案件，需要与合作单位协商解决资金问题，“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有几百号员工，两三万学员，其中有几百个办不成也很正常，只是刚好在同一时期退费。公司渠道那边欠他的钱，他欠你们的钱，形成一个三角债。”
该工作人员指出，由于广州开锐教育已经提供了服务，不符合全额退款条件，建议消费者先跟广州开锐教育签退款协议，如果不想签退款协议，也可以选择直接向法院提起诉讼来维护权益。
关于广州开锐教育和广州君穗教育的办公室搬迁问题，该工作人员认为不必过分担忧，只要公司未注销，就仍然存在法律责任，消费者可以到新的注册地址维权。他补充说，广州君穗教育虽然搬空办公室，但在记者到访当天，其工作人员已前来洽谈。
广州开锐教育是否真的能帮助消费者办职称证书？该工作人员表示并不知情，“我们没有接到一单办成（后）的投诉。”他推测，消费者办理的证书有效才不会投诉，这表明代办服务确实有一定的成功率。
关于广州开锐教育的操作是否合法，该工作人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解释说广州开锐教育本质上是一家中介服务机构。“他也是个中介，跟你签的是服务协议，把你的东西转交给别人。”该工作人员还提到，广州开锐教育自2014年以来一直在天河区运营，“他是我们天河区的‘白名单’企业，纳税大户，你就不要去质疑他违不违法。”
相关问题谁来管？
官方态度模糊 消费者维权困难
记者查询有关资料发现，“职称代办”存在不少风险。2024年7月，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刑警支队捣毁了一个以职称评审为诱饵实施诈骗的犯罪团伙，抓获涉案人员17名，初步核实涉案资金200余万元。同年5月，成都市公安局金牛区分局也打掉一个通过网络发布代办专业技术职称证书、实施诈骗的中介团伙，抓获犯罪嫌疑人64名，初步核实涉案金额达3000余万元。
天河区兴华所工作人员提到，此前有消费者尝试到人社局和教育局投诉广州开锐教育，但两个部门均表示此类问题不是他们的职责范围。最终，这个问题转到了市场监管部门。“我们就是一个兜底部门，无权强制执行退款。”该工作人员坦言，“我们也不可能冻结账户，只有法院才有这个权限。”
监管的灰色地带使得中介机构在缺乏明确监管的情况下继续运营，增加了消费者维权的难度。徐女士表示，她曾多次前往广州多个监管部门求助，但有关部门均表示此事不在其管辖范围，并建议她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
企查查的数据显示，开锐教育涉及49个司法案件，65.31%的案件案由为服务合同纠纷，40.91%的案件发生在2024年。
此外，天河区兴华所工作人员指出，如果广州开锐教育在签订协议后继续拒绝退款或无故拖延，消费者可以向该部门寻求援助，该部门可介入调解并可能对公司施加行政处罚。
实际上，由于广州开锐教育今年上半年未能按照退款协议及时退款给3名消费者，该局已对其实施了2万元的罚款。该工作人员补充说，如果广州开锐教育日后还有这种行为，他们将采取更为严厉的行政措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