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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末的一个晚上,一位叫黄治华的煤炭贸易商约朱新宁一起吃饭。黄治华几年前曾在北京创办过一家叫做阿丫团的互联网团购网站,在“百团大战”中败下阵来,又回到了煤炭的老本行。尽管已经回山西做了四五年煤炭贸易,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每个月在北京住上几天。他害怕一直待在山西会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临汾的生活太单调了,在北京我能感受到各种各样的活法。”

  两人聊起离开煤炭行业后的经历。朱新宁从山西来到北京的过程匆匆忙忙,甚至有些逃亡的意味。 2010年春天,一家四口带着几只拉杆箱,住进了北京香格里拉酒店,随后在北京租房、买房、装修,过了整整两年,才算正式安顿下来。

  2009年动过自杀念头后,命运的震荡仍在继续。朱新宁在煤价暴涨时的恐惧不安日后得到了应验,那段日子,成为了煤老板们的末日狂欢。

  2008年9月,山西襄汾一座尾矿库溃坝,277人死亡,消息震动全国,以遏制矿难为由头的煤炭兼并整合旋即启动。或是成为国企股东,或是将煤矿售出套现,无论如何选择,民营煤矿主们都不可逃避地失去了对煤矿的控制权。煤老板这个名词,从此成为了过去时。

  对于突然无事可做的煤老板们来说,如何支配手头的钱和时间,成了后半生的头号课题。心性差异对命运的影响显露出来,曾经相似的人生走向,就此开始分岔。朱新宁也不情愿地成为了其中的一分子。

黄治华黄治华

  突如其来的巨额财富,反倒让他心生遗憾。他计算过煤矿的储量,至少还可以开采40年,利润很可能不止于十亿。但他也感到些许庆幸,因为国企的介入解决了他受人勒索的危机“算是有了靠山”。为了避免再次卷入类似的麻烦,他退出煤矿日常管理,带着全家人搬到了北京。

  倘若只以财富的数值来评估人生满意度,朱新宁初到北京时理应感到满足。但恰恰相反,他陷入了人生最迷茫消沉的时段。他曾管辖着近两千人,有专职的司机和助理,出门时身上不用带任何东西,一切都有人打理。但到了北京,除了有一大笔钱,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来北京前三个月,父亲胃癌去世加剧了他的消沉,他不止一次地产生幻觉,看到父亲的幻影出现在天上。对抗失落空虚的方式是坐在家里打电脑游戏,没日没夜地打。做煤炭的朋友前前后后来到北京的也有不少,经常叫他喝酒聚会,但他极少去,别人过得好,心里受刺激,过得不好,情绪会传染。他打的是windows 系统自带的蜘蛛纸牌,没什么技术含量,一次能连赢一百多把,但还是一天接一天地玩下去,纯是消磨时间。每到吃饭时间,妻子就做好一碗面放在电脑桌上,他不说话,吃完继续玩。

  失落不适,是许多煤老板在那一时期的共同反应。有人沉浸在释放欲望的欢愉里转移注意力。四年前我曾采访过一位名叫李长伟的煤老板,当时他刚从南非狩猎回来,打了四头大象、六只长颈鹿,五只斑马,花了四百多万。那年他先后去了三次非洲。“别人都打羚羊之类的,我不打,要打就打大的。前半辈子太压抑了,既然来过瘾那就过足。你能懂那种感觉吗?”

  有人选择参加培训学习,借此摆脱暴发户的标签,获取更多的尊重。大同的煤老板冯学光讲话习惯以古语开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煤改之后,他先后报读了中国人民大学的哲学班和北京大学的国学班,讲话习惯就是在那时养成的。“人有了文化,表达想法的方式肯定跟以前不一样。这些思想进到我血液里了。”

  也有人开始着手尝试新的事业。就在朱新宁陷于心理恐慌的同时,五六公里外的五道口,几个来自山西临汾的煤老板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冲进新的战场,带头人便是黄治华。在临汾的煤老板圈子里,他显得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很多人觉得煤老板等同于出身农村欠缺文化的暴发户,但黄治华出生在临汾市区的公务员家庭,在南方当过兵,端过铁路局的铁饭碗,在上海北京做过环保生意。他喜欢读书,欣赏安·兰德的思想,觉得那才是真正值得过的人生。

  比起其他煤老板,黄治华提早两三年告别了煤炭,去南方做起了水处理生意,错过了2008年煤价疯涨的末日狂欢。但在同行们眼中,他也因此更懂得煤炭以外的世界如何运转。他们将手头财富聚拢起来,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交由黄治华牵头打理。

  黄治华那年34岁,属于煤老板中相对年轻的一批。他渴望在北京开启比煤炭更“高级”的生意。“煤老板三个字的潜台词就是暴发户。暴发户是什么?思想知识水平不足以驾驭那么多的资产,靠的是一些特殊的方法。说白了,都是跪着赚钱。”

  关于公司如何命名,股东们有过分歧。有人提议要带有“晋商”两个字,黄治华觉得这两个字框住了格局,最终起名“盟动力”。煤老板的标签贴在身上这么多年,他想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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